发出惊怖的声音,气喘着,叫道:“张医生一定遭到了意外。” 这时,我已从震惊中定过神来,我道:“你为什么肯定张医生会遭到意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外?” 时造的口唇发着抖,说不出话来,我向他走过去;又用相当严厉的口吻, 再向他问了一遍。 时造道:”一定的,告诉我,是不是死了?”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,肯定时造这样讲,一定有原因,我向梁若水望去,征 询她是不是把张强坠楼的事告诉时造。但是梁若水却摇了摇头。 我正想再追问时造,时造陡然向门外冲去,那男护士一伸手去拦他,可是 却被他一手推了开去。我立时一转身,伸脚在他的下盘一勾,把他勾得向前 一跌,但又立时将他扶住。 时造叫了起来:“放开我,让我离开这里,我要去找人!” 我把他拉回来:“不管你要去找准,你如果要离开,一定要医生批准。” 时造怒道:“我又不是囚犯,为什么没有行动自由?我要走,我要去找一 个人。” 我道:“你完全正常?能在镜子中看到自己了?” 这句话,显然击中了时造的要害,他刹那之间,变得十分沮丧,垂下头来, 喃喃地道:“张强医生有了意外,我一定要去找那个人。” 梁若水道:“你想找谁,我们可以代你去通知他,请他来见你。” 时造接受了梁若水的提议:“好,你去找他,这个人,张医生说他能帮助 我,这个人的名字叫卫斯理。” 不论时造说出什么人的名字,我也不会感到惊讶,闹了半天,他要见的人 竟然是我。 刹那之间,我不禁感到好笑,是的,我们一进入病房,时造就向我要镜子, 再接下来发生了许多事,他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。 当下,我吸了一口气:“我就是卫斯理。” 时造陡然一呆,盯着我,随即哈哈大笑。他的笑声之中,带着极度的愤 懑:“你是卫斯理?卫斯理,你好,我是亚历山大大帝。” 他一面说,一面伸手出来,要和我相握。 我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。当然,我知道,他想要见卫斯理,卫斯理就出现 在他的面前,这很难令人相信,实在太巧。但是在这种情形下,我也无法作什 么解释,我只好又道:“我真是卫斯理。” 谁知道时造旨人神情一本正经,也道:“我就是亚历山大大帝。” 梁若水皱了皱眉:“时造先生,这位,真是卫斯理先生,他才从日本来。” 时造怔了一怔,打量着我,看来仍然不是很相信,我道:“是,我才从日本 国来。” 时造的声音忽然发起颤来:“你……你和张医生一起去?” 我摇头:“不是,我妻子和张医生一起到日本去,我随后去的。” 时造现出十分焦急的神情来,看他那种样子,像是不知道有多少话要对 我说,可是他又望着梁若水和那男护士,神情犹豫。我看出,他是不想别的人 在场,只想对我一个人说话。 我忙向梁若水道:“你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一下?” 梁若水一扬眉:“太过分了,我现在是他的主治医师。” 我道:“现在可以不计较这些,他有话要对我讲,如果他是一个精神病患 者,对他一定有帮助,是不是?” 我并不是精神病医生,但是我却也知道,一个精神病患者,如果急切地想 对某一人讲话,一定要让他把所有的话全讲出来。 我把时造称为“如果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”,也有理由,虽然时造坚称他 不能在镜中看到自己,这一点是极其怪异,但是撇开这一点,他实在十分正 常。而且十分敏感、机灵。我也隐隐可以感到他心中蕴藏着一个巨大的秘 密,正要告诉我,这可能也是白素说他是一个“关键人物”的原因。 果然,时造听得我这样说,向我投了一个感激的眼色。他连那细微处都 能注意到,这更证明他的神智十分清明,并非疯子。 梁若水听了我的话之后,想了一想,和我作了一个手势,示意我和她一起 出去一下。我和她一起走出了病房,留下那个男护士,虎视眈眈监视着时造, 时造的神态却泰然自如。 我和梁若水来到了门外,梁若水压低了声音,她的声音本来就十分动人, 压低了嗓子之后,听来更有一种梦幻般的美丽:“卫先生,时造一下子就料到 了张强发生了意外,看来,张强到日本去,为了什么,他早已知道。” 我点头:“是,他心中有着大秘密——他说在镜子中看不到自己,以你的 意见来看,那是怎么一回事?” 梁若水略想了一想:“一般来说,看不到东西,是眼睛的组织有了毛病,不 能把形象的东西,传给脑神经细胞去分辩,这是生理上的现象。但是时造什 么都看得到,单单看不到自己,照我的推断,这是心理上的一种现象,他心理 发生某种障碍,使他以为自己看不到自己。” 就医生立场,已经把问题说得尽可能明白,可是她的解释,我总觉得不能 接受,当时,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。 梁若水的说法,是依据人类医学、心理学上已知的知识分析得出,一般来 说,依据这种逻辑得出的结论,被人称为“科学的结论”。然而,这一类的结 论,全然没有想像力,也否认了人类的知识领域其实还十分狭窄的这个事实, 有许多人类知识触角还未能碰到的事,就一概被否定,这种态度,其实最不科 学。 梁若水也看出了我对她的活,并未接受,她道:“这是我目前所能作出的 唯一解释。” 我吸了一口气:“好,听听他怎么说。” 梁若水道:“我在办公室等你。” 她推开门,把那男护士叫了出来,那男护士的神情大大不以为然,但是医 生的话,不能不听,他有点悻然地走了出来,当他在我身边经过的时候,我听 得他咕哝着在道:“卫斯理?卫斯理是什么东西?” 我听得他这样说,童心忽起,伸足在他的足踝上,轻轻勾了一下,这一下 勾得十分巧妙,他可能根本没有什么感觉,但是那已足以令得他的身子,陡地 向前扑了出去。 他跌在地上,莫名其妙,一点也不知道被我暗中做了手脚。梁若水望着 我,有点责备,看来像是要责备一个顽童。我不禁有点不好意思,作了一个鬼 脸,走进了病房,把门关上。 我先开口:“时造先生,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,只管说!这里不会有偷听 器!” 我当然知道精神病房中,绝不会有偷听器,这样说,无非是想令得气氛变 得轻松一点。 时造听了,反应十分奇特,发出了一下苦涩之极的笑声:“偷听器?你真 是卫斯理?偷听器,那太落后了。” 我呆了一呆,一时之间,倒还真不容易明白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。 我本来不想就这个问题和他争论,因为我不知有多少重要的话要和他 说,但是我忍不住:“偷听器落后了,什么先进?” 时造的神情,刹那之间,变得极其难过,他先叹了一声,然后,指了指自己 的头:“先进的是,你在想什么,别人知道!” 我十分疑惑。我本来就是明白他话中的意思,现在更不明白了。顿了一 顿,我才有反应:“你是指心灵互通这种现象?” 时造大摇其头:“不是心灵互通,而是你在想什么,完全不用发出声音来 表达你所想的,就已经有人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 我有点啼笑皆非:“这倒是一个伟大的发明。” 时造居然听不出我话中的讽刺意味,反倒十分肃穆地道:“是的,伟大的 发明,实在太伟大了,伟大到了整个人类的生活,要起天翻地覆的变化。” 我仍然在讽刺他:“是啊,一个人可以知道另一个人在想什么,其实,这倒 也很好,至少人和人之间,不会再有欺骗这回事,人性的卑劣面,可能因之大 大改善,以后人类的历史要改写了。” 时造仍然一点也听不出我在讽刺他:“唉,如果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能 力,那倒也不成问题,人和人之间还是平等的。可是如果只有少数人有这种 能力,你想想,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?” 时造说得十分认真;我想了一想:“这倒很难推测,那些能知道他人在想 些什么的人,自然变成了高人一等的超人。” 时造又叹了一声:“是超人,他们是武装的,而别人完全不设防,在有这种 能力的人面前,任何人就像赤棵,完全没有抵抗能力,任由摆布。” 我点头道:“算了,还是去担忧天掉下来怎么办的好,不会有人有这种力 量的。” 时造的神色凝重之极:“有!” 我有点冒火,但是还尽量使我自己的语气保持轻松:“有?试举一例以说 明之。” 时造旨人先是紧抿着嘴,然后,自他的口中,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:“尾 杉三郎。” 我呆了一呆,尾杉三郎,就是那个棋手,时造写了一篇文章报导过他,惹 得他大发雷霆,上门兴师问罪的那个。 时造在他的文章中,开玩笑式他说尾杉有知道他人想什么的能力,可是 如今,却一本正经说他真的有这种能力。这说明什么?说明了这件事给时造 的打击十分大,他真的神经错乱。 我感到十分气恼,如果时造是一个疯子,我听他的疯话,对整个事情,能 有什么帮助? 时造看到我没有反应,苦笑了一下:“你不相信?是不是?张强起先也不 相信,但后来他相信了,他说,这种事情要找人相信,唯一可找的人,就是卫斯 事。他去找你,一去就没回来,为什么你没有和他一起到日本去,而是尊夫人 和他一起去?” 我心中乱成了一片,挥着手:“等一等,你必须从头说起,尾杉来找你的那 段经过,我知道了,不必重复。” 时造“啊”地一声:“芳子来了?她已经见过张强了。” 我道:“没有,张强到日本时,她已到这里来了。” 时造大吃一惊:“是这样啊!那么,张强向谁取我要他去拿的东西?” 张强和白素曾偷进时造的住所,搜索过,目的是要取得一些东西,我早已 推断得知。但是,我却不知道要到的是什么,我忙问: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 时造吸了一口气:“是我研究的结果。这些资料,绝不能落在……尾杉的 手里,不然,他一定会把我杀掉。那些资料,全是我个人努力的发现。” 我皱着眉,时造的话,听起来虽然还十分凌乱,但是已可以理出一点眉目 来。我又问:“你发现的是什么?” 时造压低了声音,显得又紧张又神秘:“我们普通人在想什么,有一些人, 我不知道有多少,他们可以知道。” 我真有点啼笑皆非: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大秘密的?” 我又在“这个大秘密”这几个字上,加重了声音,以表示我的讥讽。可是 时造仍然不觉,他答:“在我几乎被尾杉扼死之后。” 我没有说什么,由得他讲下去,他又道:“我开始只是想:我那篇文章并没 有说什么,何以尾杉先生会大怒?一般来说,文章揭露了他人的隐私,对方才 会这样生气,可是我说了些什么:什么地方触及了尾杉先生不可告人的隐 秘?” 我忍不住大声道:“没有,你根本没有,只是尾杉三郎的神经不正常。” 时造陡然一扬手:“不!有,我是揭露了他的隐私,他的秘密是:他真有能 力知道他人在想什么!” 我叹了一口气,白素说的“关键人物”,是一个疯子,我算是白费时间了。 我已经表现出极度的不耐烦,但是时造还在说下去:“开始,我只不过这 样想,我自己告诉自己:不可能,没有人可以知道另一个人在想什么,不可 能。” 我闷哼了一声,低声道:“你的病,倒是间歇性的。” 时造没有听到我这句骂他的话,继续道:“可是,他为什么那么紧张,紧张 到要杀我?我的文章之中,一定有某些地方,触怒了他,一定有的——” 他说到这里,向我望来,问:“是不是?” 我点头,表示同意,时造显得很高兴:“所以,我下定决心,一定要找出其 中的原因,反正我有空,所以我开始去调查。查到他有一个情妇,姓大黑,那 是很普通的事。这时,尾杉在精神病院,我曾好几次,进入他的住所。” 我插了一句:“非法的?” 时造旨人吞了一口口水:“非法的,尾杉的住所很大,传统的和式房子,他 十分有钱,那样舒适的大宅,真令人羡慕。我每当在他那所大房子中的时候, 只想到:他一个人,住在那么大的屋子中,不感到寂寞吗?他好像绝不喜欢有 人接近这屋子,甚至没有雇人打扫,据我调查所得,连大黑小姐都没有到过这 屋子。” 我又插了一句口:“你的叙述最好简洁一点。” 时造不以为然:“正因为这一点,使我更肯定尾杉的屋子之中,一定有什 么秘密,所以我才一次一次地去进行搜查。” 我不和他争辩下去,时造才又道:“到了第四次,我果然有了发现。” 他讲到这里,神情变得十分紧张,我急问:“你发现了什么?” 时造道:“有一间相当小的休息室,布置普通,谁也不会对这样的房间多 望一眼,我进入过这间房间一次,当时就退了出来。实在因为找遍了屋子没 有发现,令我很不甘心,所以又进入那房间,在一张椅上,坐了下来。” 时造说得十分详细,我只耐心听着: 时造继续道:“那是一张按摩椅,电动的,就是有椅背上,有球状的硬物会 上移动的那种一一” 我忍不住道:“我懂,我懂,你不必详细介绍这种按摩椅的结构。” 时造瞪了我一眼,自顾自道:“这种椅子,可以控制速度的快和慢,有九个 按钮。当时是深夜,很静,大屋中只有我一个人,不会有人进来,而我又十分 疲倦,所以,我就在这张椅子上坐了下来,享受一下,当我把速度调得快一点, 发现在快、中、慢三种速度之外,那个掣钮,还可以向上移动一格,这一格是不 应该有的,我试着向上移了一下——” 他讲到这里,“嗖”地吸了一口气:“墙上突然现出一道暗门,我兴奋得难 以形容:暗门开关,放在一张按摩椅的扶手下,这真是太巧妙了。” 的确,这十分巧妙,我点头,表示同意。 时造气息急促:“我跳了起来,向暗门冲去,同时着亮了电筒,当我看到里 面那间密室中的情形,我呆住了。” 我急道:“密室里有什么?” 时造一面摇着头,一面神情极其懊丧地道:“全是各种各样精密的——看 起来像是很精密的仪器,我不知道那是些什么,于是开始拍照——我带着小 型照相机。一直把一卷软片全部拍完,我没有法子知道那些仪器,究竟有什 么作用。” 我听得屏住了气息:“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那些仪器有什么作用?” 时造道:“我无法知道,在房间的中心,是一根四方的柱子,约有一公尺 高,看来用硬度很高的金属铸成,也不知道有什么用。当时我想,很简单,这 一定就是尾杉的秘密,只要把照片冲出来,找人问一问,总可以问出来的。” 我陡地道:“照片呢?” 时造刚才神情懊丧,直到此际,我才知道原因。他道:“我没有机会去冲 洗照片,我回家后,匆匆睡了一会,准备夭一亮就去冲洗,但是一清旱,杂志社 的总编辑就来找我,立逼我当日就离开日本。真没有道理好说,尾杉是大人 物,我是小人物。当时我就告诉总编辑,我发现了尾杉的一个大秘密,只要公 布出来,一定会轰动,可是他连听都不听,限我半小时收拾行李,押了我去了 飞机场,我只好留下一张字条,请芳子去冲洗那卷软片。” 我苦笑:“冲洗出来之后,你没有叫芳子把照片寄来给你?” 时造道:“本来我是想这样的,可是在机上,我恰好坐在一个工程师的旁 边,我把印象中那间密室中的情形告诉他,问他那是什么,他听我描述了几件 仪器之后,肯定他说,那是一间音响实验室或者是声音实验室类似的地方,我 感到很失望,就写信叫芳子保留着那些照片,先不忙寄给我。” “等我到了这里之后,我还是日想夜想,在想这个问题,那一天,我突然想 到了,我去找尾杉的秘密之前,曾想到过,尾杉真有可能知道人家在想什么 吗?这间实验室的装置,是不是就是使他有这种能力呢?” 我不禁苦笑,心中觉得真不是滋味。在这里,我曾经做过一件傻事,一本 正经地在一个疯子的手中,去看那只无形的蛾,现在,又一听另一个疯子,说 他发现了有人可以知道他人在想些什么的大秘密。 我的样子已经表现了极度的不耐烦,可是时造却神情越来越严肃,继续 在说着:“于是我就开始研究尾杉,发现他在每一局棋赛的取胜过程,全然可 以了解到对方的心意,他看了我的文章之后,如此生气,一定是怕我进一步揭 露他的秘密。 “有了这种肯定的结论,准备回日本去把他的秘密进一步写成文章,卫先 生,这样的文章一发表,我就可以世界知名。” 时造说到这里,才停了下来,兴奋地望着我。我也回望着他,心中很感到 悲哀:时造旨人是一个三流小作家,像他这样的人,日思夜想的是如何挤身于 一流大作家行列,结果就变成现在那样,异想天开得变成了神经错乱。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,时造喘了好几口气,才又道:“就在我收拾行李,准 备回日本去的时候,衣橱打开着,有一面穿衣镜,镶在衣橱门内,我收拾着衣 服,每次经过镜子前,开始还没有太注意,只觉得镜子里好像少了一些什么, 令我感到很不自在,我就站在镜子前想:究竟少了什么呢?” 时造的气息越来越急促,他实在很有资格成为个一流作家,因为再接下 来,他说到如何在镜子中看不到自己的经过,把当时他的心境和诡异的情景, 都表达得十分透彻,令我听着,也不禁生出了一股寒浸浸的感觉,可知他有相 当的表达能力。 他四面看看,找到了一杯水,一口气喝干:“我站在镜子前,开始几秒钟, 还是找不出少了什么。你想,任何人,从小到大,只要站在镜子前面,就一 定可以看到镜中的自己,这种情形,实在太突兀,令人无法接受。” 我点头表示同意:“是,所以你在一开始的时候,还不知道少了什么。” 时造的声音趋向尖锐:“可是我立即发现,我不见了。镜子中反映出来, 房间里什么东西都在,只有我不见了。我在哪里?我已经消失了么?我为什 么不见了?是我根本已经死了,我自己完全不知道?现在在活动的,根本是 我的灵魂?我的生命已经不存在了?在那一刹那间,我脑中乱成了一片,我 一面尖叫着,一面拼命把我的身体靠近镜子,可是在镜子之中,就是没有我, 什么都有,就是没有我。” 我挥着手,阻止了他再说下去,因为他越说越是急促,我真怕他一口气转 不过来,会就此窒息。 他被我打断了话头,大口大口喘着气,我道:“等一等,你不必惊惶,镜子 里虽然没有你,可是你还是有方法看到自己的,你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,可以 知道自己是不是存在。” 时造道:“是,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,但是我却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,我 怎知道我看到的身体,我碰到的身体,是不是真的存在?如果是真实的存在, 为什么不能在镜子中反映出来。” 我忍不住斥道:“废话,既然你看到了,摸到了,怎么会不是真实的存在?” 时造十分悲伤地摇着头:“不,张医生告诉我,一个人可以把不存在的东 西当作存在,如果他脑部的神经细胞作出了错误判断。你看我,现在我手里 拿着的是一只杯子,那是我的眼睛,我的手把信号传到了脑部,由脑部作出判 断的结果。如果我脑部判断错了,我的就会感到自己抓着一只兔子,或是一 块木头,可以是任何东西。我手里握着的是什么,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脑部 的判断。” 我听得不住皱眉,张强的话当然对,可是作为一位精神病医生,他为什么 要对一个病人讲这些?对一个正常的人讲,也有可能引起思绪上的紊乱,何 况是对一个精神病患者。 我闷哼了一“声:“是,在这里,就有一个病人,坚称他捉到了一只飞蛾,其 实他手里什么也没有。” 时造一本正经地道:“不,只要他的脑部作出了判断,告诉他手中有一只 蛾,对他来说,手里就有蛾。” 我道:“好了,不必去讨论蛾的问题,你提及脑部判断错误,脑有几十亿脑 细胞,只要其中有几个,作了错误判断的话,就可以把不存在的东西当作存 在?” 时造道:“是啊,也可以把一样东西,当作另一样东西。” 我立时道:“既然可以把不存在的东西,当作存在,那么反过来,也可以把 存在变为不存在,你在镜子中的影子不见了,只不过是你脑中的极少部分细 胞起了反常的、错误的活动,你那么紧张干什么?” 八、干扰脑部活动 我这种分析,很有说服力,时造听了,呆了一呆,才道:“是,张医生也对 我这样说过,可是,可是我的脸变成什么样子了?我……究竟是不是还在!” 我大声道:“我可以肯定你还在。” 时造的口唇,掀动了几下,他虽然没有发出声音来,但是我却绝对可以肯 定,他心中在说什么,他一定是在说:“我又怎知道你是不是看错了?” 唉,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夹缠下去,绝不会会结果,我道:“好,先别讨论 了,当时,你发现镜中少了自己以后,怎么样?” 时造双手抱着头一会,道:“我真是惊恐极了,大声叫着,陡然之间,我举 起张椅子来,把镜子砸碎,那么大的一幅穿衣镜,碎成了好几十块,变成了几十 块小镜子,我拼命看看,只要其中一块小镜子之中,能找到我自己,就心满意足 了。” 他抬头,向我看来,神表十分悲哀,我自然知道结果,他还是看不到自己。 时造继续说:“于是我一面继续叫嚷着,一面冲了出去,忍不住大叫大嚷。 我听到我身边的人都说:这个日本人疯了。我没有疯,可是我在什么地方? 我冲进了两家镜子店,就被警察抓住了。所有人都把我当作疯子,在这里的 日本人机构,把我送到医院来,当作疯子处理,幸好张医生细心地听我叙述, 和你一样,他听我讲述了一切经过。” 我在想:张强听了他的叙述,感到事有可疑,才来找我? 张强凭什么发现了疑点?我就无法在时造的叙述之中发现什么疑点。 当我在转念的时候,时造一直在挥着手,指着头,神情变得相当愤慨:“张 医生把我当朋友,他告诉我,几十亿细胞,哪些正常,哪些不正常,根本无法查 褥出来。我同意他的判断,不过我可以肯定,有人在害我!” 时造越说越古怪了,我瞪着他,他压低了声音:“是尾杉!尾杉这家伙,通 过了他密室中的那些装置。使我看不见自己,因为他知道我会回日本去揭露 他的秘密,所以他就害我。” 我叹了一声:“时造先生,你完全可以成为一流的小说家。” 时造十分恼怒:“你不信?可是张医生却极有兴趣,我告诉他,我有那间 密室的照片,还有我陆续想到的,也都写在给芳子的信中,张医生说这种怪 异的事,只有你会相信,他向你提出,你一定会到日本去,把我的照片作证据, 去对付尾杉,把这个要捣乱人类正常生活的怪物消灭掉。” 我想起张强来找我的时候,别说当时我没有和他讲话,就算听了他的叙 述,至多也是一笑置之,绝下会到日本去。 时造继续道:“你为什么没有去?反倒是尊夫人和他一起去?唉,我知 道,尾杉不会让他的秘密暴露,张医生其实很冒险……是不是已经遭到了意 外?” 如果不是张强和白素在日本的遭遇如此离奇,这时我一定已经哈哈大笑 着离去,可是事实却正如时造所料,张强已了遭到了意外! 我想了一想:“你难道不知道,尾杉三郎已经进了精神病院?” 时造道:“我当然知道,那是他掩饰身份的一种做法,使人不怀疑他:很多 推理小说中,凶手都用这个方法来掩饰。” 我眨着眼,时造的话,可以说是疯子的话,也可以说有一定道理,真是没 有法子下判断。 照他的说法,有某一个人,通过了某种方法,可以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。 不但如此,而且还能通过某种方法,去破坏、影响他人的脑部组织,使被害者 产生错误的判断,例如不能在镜子中看到自己之类。 当我把时造旨人的叙述,作了一个总结,也就在这时,陡地闪过了一个念 头——张强在日本,从高处跌下致死,三个目击证人看到白素推他下去。 我绝对不相信白素会做这样的事,那么,相应得到的结论,是那三个人在 说谎。可是现在却有另一个可能:三个人没有说谎,白素也没有推张强下去。 那三个“看到”白素推人下去的,如果他们的脑部活动受到了干扰,作出 了错误判断,在他们而言,他们可以“看到”根本不存在的事,根本不存在的动 作,他们可以“看到”白素在行凶,而事实上白素根本没有行凶。 我一想到这一点,心跳得十分剧烈。 是不是真有这个可能? 当然,要警方和法院,接受这样的解释,那极困难,但关键在于:是不是有 这个可能? 我又进一步想到,如果真有这个可能,张强为什么要跳楼?是不是张强 的脑部活动也受了干扰,使他自己做出完全不想做的事情来? 我不禁遍体生寒:这实在可怕到了难想像! 干扰他人脑部活动,使他人做根本不愿意做的事,并不是幻想,精通催眠 术的人,都可以做到这一点。 催眠术是被公认有极高超的脑部活动干扰的功效,不过,也并不造成任 何可怕的事实。因为施术者要通过相当复杂和程度,才能成功。 时造的设想,却大大相同,那等于是有人能干扰、控制他人的脑部活动。 这种能力如果存在,人类的生活,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! 我也明白了何以张强会比我容易接受时造的话,因为催眠术正被广泛地 应用在医学上,特别是心理治疗。张强是一个精神病科医生,他一定精通催 眠术,所以也知道干扰、控制脑部活动的可能性,当然比较容易接受时造的假 设。 我迅速地转着念,心头的骇然,也越来越甚。时造压低了声音:“尾杉是 首恶,他是一个科学怪人,一定要把他消灭掉。” 我一听得时造这样讲,心中不禁凛然——白素在日本,对付尾杉,如果尾 杉真有这样的能力,白素的处境,岂不是危险到了极点?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时造先生,我……相信了你的推测,这十分严重。 照我看,你在这里相当安全,暂时不要离开。” 时造极其高兴:“是的,张医生也那么说。” 我把“张强在日本已经意外死亡”这句话,在喉间打了一个转,又咽了下 去,我实在不忍把这个坏消息告诉时造,我道:“我立刻再赶回日本去。” 时造紧握着我的手:“希望你成功,张医生曾告诉我,你会成功,你从来没 有失败过。” 我只好苦笑着,时造又道:“芳子来了?我想见见她,她……不要也受了 尾杉的害……才好。” 看到时造提起芳子,神情和语气这样关切,我心中陡地一动,想起她曾在 我车了旁边,在车子的倒后镜中,有过怪异的动作,极有可能,她也因为脑部 受了干扰而看不到自己。 如果是这样的话,那么,她的处境也十分危险!我忙道:“时造先生!芳 子……你最好别对芳子提起什么,免得使她也有危险。” 时造皱着眉,握着拳:“如果尾杉胆敢害芳子,我要把他撕成碎片。” 我拍了拍他的肩,劝他在这里等待我的消息,就转身走了出去。 和时造的那一番谈话,竟会得出这样惊人的结论,事先万万想不到。我 出了病房,有天旋地转之感。定了定神,看到了那男护士站在走廊中,一见到 了我,就道:“梁医生在办公室。” 我走进梁若水办公室,看到她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厚叠病历报告,我 走了进去,她连头都不抬,只是向我作了一个手势,示意我会下来。 我拿起她已经看过的病历,随便翻了一下,那是张强所作的有关时造旨 人的病历报告。我只看了几页,梁若水就已经全看看完了,她抬起头来,和我 互望着,她的神情奇异而茫然,我相信我的神情,也是一样,因为我们都接触 到了一件奇幻莫测的事。 我虽然只看了两页病历报告,已可以知道,张强在报告上,记下了时造对 他的叙述和他自己的意见,那也就是说,已看完了全部报告的梁若水,已经知 道了所有的事。 梁若水先打破沉寂:“时造……他对你全说了?” 我吸了一口气:“是,同样的话,张强也听过。他的结论怎样?我和时造 达成的结论是——” 我把某种人有某种力量,可以干扰、控制他人脑部活动的这种想法,说了 一遍。梁若水道:“张强的看法,和你们相同。而且,他还说那决不是幻想,绝 对有这个可能。从催眠术的观点来看,那还不是什么困难的事。” 不是什么困难的事!我当然不能同意这样的结论,我道:“不困难?” 梁若水道:“他的意思,在理论上来说,并不困难,人脑部的活动,会放射 出能量,既然有能量,在理论上来说,就可以被接收,也可以受干扰。张强精 通催眠术,他曾利用过催眠术,使病人说出深藏在心中的话。” 我的声音有点干涩:“可是……如果尾杉是元凶,他怎能隔得那么远,来 对他入进行干扰?” 梁若水叹了一声:“这就要进一一步去追查了!” 我站了起来:“我立刻回日本,你去和芳于联络一下,事情……”我苦笑: “事情真是——真是……” 我竟然想不出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,只好挥着手,不再讲下去。 梁若水缓缓地道:“事情大诡异,人的全部活动,都由脑部活动伸延开来, 脑部的活动决定一切,虚幻和实在的事,都靠脑部活动来决定,有许多药物, 可以使人把实的事变成虚幻,把虚幻的事变成实在。” 我一时之间,不知道梁若水想说明什么。只好静静地听着。 梁若水有点凄然地笑了一下:“人脑的地位是如此重要,可是却又弱得可 怜,一点药物,就可以改变它的活动,有一种很普通的迷幻药,就会使服食了 的人,产生种种如真的感觉,他感到自己会飞了,就会从高空向下跃去。” 我怔了一怔:“张强怎么会去服食那种药物?” 梁若水道:“他当然不会,我的意思是,人脑十分脆弱,只要有极微的干 扰,就无法分得清真实和虚幻,可是偏偏真实和虚幻,完全决定于脑子的活 动。” 我没有别的活可说,梁若水指出了人类最脆弱的一环,而这一环,如果 给某些人以某种力量操纵掌握了,那是无法想下去的可怕。 我呆了一会,才道:“我和白素见面之后,会尽力而为。” 梁若水低叹了一声,视线移向那幅题为“茫点”的画,怔怔地看着,也不知 道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。 我默然走了出去,赴机场之前,我先到家里去转一转,老蔡打开门,我就 看到有人睡在沙发上,一见我就坐了起来,是江楼月。 江楼月大声说道:“终于等到你了!” 我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和他说话,我回来的目的,是想知道自素是不是曾 打过电话给我。所以我连看都不向他看一眼,迳自向楼上走去,一面道:“你 等我干什么?我好像并没有欠你钱。” 江楼月十分委屈地叫了起来:“卫斯理,问问你的管家,我等你多久了。”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楼上走去,随口道:“多久?” 江月楼叫着:“三十多个小时了。” 我呆了一呆,江楼月本身,也不是很空闲,如果他等了我那么久,那就表 示他一定有极重要的事。 我仍然不停步,只是伸手向后面招了招,示意他跟我上来。 到了书房门口,江楼月一把抓住了我:“走,快跟我走。” 我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:“你发神经病了,上哪儿去?” 江楼月道:“美国,为了你,道吉尔博士快发神经病倒是真的,你立刻去见 他,这是博士说的。” 哦,博士,道吉尔博士,负责太空实验,我简直已把他忘记了! 我推开书房门,走了进去:“真对不起,我现在绝不能到美国去!” 江楼月却一点也不识趣,恶狠狠地道:“不行,你一定要去,立刻起程! 这几天来,我被各种种样的事,弄得六神无主,到处奔波,自素又下落不 明, 安危难卜,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,江楼月竟然还用这样的态度对我,那令 得我忍无可忍,陡然大叫一声,转过身,双手抓住了他的胸前的衣服,推得他 连连唇退,一直到了楼梯口。 江楼月给我的动作吓坏了,张大了口,叫不出声音来,我瞪着他:“我只要 用力一推,保证你滚下楼梯,至少有半小时分不清南北东西。” 江楼月这才怪叫了一声:“放手,卫斯理,这算是什么,我以为我们全是知 识分子。” 我“嘎”地一声:“孔夫了也有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时候。” 江楼月大叫了起来:“是你自己提议叫博士去鼓励一次太空飞行的,现在 计划批准了,博士需要你的帮助,你怎么可以这样耍赖?” 我呆了一呆,江楼月的身子,已经被我推得向后倾斜,我把他的身子拉 直,然后松手:“真的,批准了?” 江楼月道:“一架太空穿梭机,只要你一到,就可以出发,任务极度秘密, 使用的那架穿梭机,还未曾作过飞行,单为了这次任务而特别征用。” 我一时之间,不知说什么才好,江楼月又道:“美国总统真的受枪击,你还 记得上次太空飞行中截到的信号所还原出来的声音?真是这个行凶者说的。 凶手说,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,甚至自言自语都没有,只是想,不断想 过。” 我听到这里,真是呆住了。 刹那之间,我隐隐感到,博士的这件事,虽然远在太空发生、但和我如今 正要查究的事,可能有关系。一个人在不断想着的一件事,会变成一种复杂 的信号,被在大空飞行的仪器收到,这岂不是可以知道他人在想什么的一种 方法?而时造旨人的结论,是尾杉有这种能力。 江楼月看到我出神,自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,他忙又道:“本来,博士的提 议根本没有人理采,可是事情一发生,却令人震动,这才特别批准了这次飞行 任务,目的是想搜集更多的信号。看看这种奇异的现象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” 我吸了一口气:“为什么要我去?” 江楼月道:“整件事,虽然有已收到过的两段对话作依据,但还是幻想的 成分居多,高层人士坚持,要听听你的进一步意见,才开始任务。” 我叹了一声,我不知多么想去参加这个太空飞行的任务,可是我实在不 能去。 我道:“南北东西,你听我说,白素在日本惹了麻烦,有三个目击证人 我把在东京发生的事,用最简略的方法,向江楼月说了一遍。我说得虽 然简单,但已把江楼月听得目瞪口呆。 讲完之后,我向他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,不必再作解释了,任何人都可以 知道,白素有了危困,我决不可能不理她而去做别的事。 江楼月冒着汗,一面抹着,一面又跟着我进了书房。我取出了录音机来, 按下掣钮,果然,白素有一段新的录音在上面,语音非常急促,显得她是在十 分急迫的情形下打电话给我的。 以下是白素的录音:“你见过时造了?一定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。我还 在找尾杉,在精神病院中,病房中的不是他,我白扮了疯子。你如果来的话, 东京铁塔中,一个摆买纪念品的小摊子的女孩,叫尔子,是我的联络人,你可 以去找她。一切行动要小心,到了东京之后,有时甚至连想都不要想。事情 十分可怕,你一定也得到结论了。我很好,我比你想像中还能干,日本警方找 不到我,高田警官还在尽他的可能帮我。” 我把这段录音,听了两遍,才松了一口气。白素看来还未曾正面和尾杉 接触。她叫我连“想也不要想”,这怎么可能?看来,白素已确定,真的有人可 以有能力知道他人在想什么。 白素暂时没有事,这真值得安慰。江楼月抱着万一希望:“尊夫人没有 事,你是不是可以抽空到美国走一遭?” 我叹道:“我已说过了,我极想去,可是不能去。反正就算我去了,也不能 跟着穿梭机上太空。你对博士说,非常对不起,这次飞行有什么结果,我能参 加的话,一定来。事实上,事后的分析,比事前参加重要得多。” 江楼月的情神,看来像他新婚娇妻跟人私奔了,没精打采,垂头丧气:“博 士已经把仪器的接收能力加强,主持这次飞行的,还是葛陵少校。” 我完全没有心思再去听他在说什么,离开了书房。在卧室中找了一个小 手提箱,放了些应用的东西进去,江楼月一直跟着我,我叫道:“替我做点事, 打电话给航空公司,订最早一班飞机,我要剃一下胡子。” 我摸着自己的下额,这几天连剃胡子的时间都没有,样子一定很难看了。 江楼月语带哭音答应着,拿起电话来,我走进了浴室,在洗脸盆之前,扭 开了热水掣。就在这时,我陡地一呆。 我低着头,伸手取剃胡子的用品,在洗脸盆上面,有一面镜子。我陡然一 呆,是刚才,未曾留心,好像并没有在镜中看到我自己。 刹那之间,我的心几乎要从口中跳了出来。僵硬地维持着低着头的姿 势,没有勇气抬头,去求证一下我究竟是不是和时造一样,看不到自己在镜中 的反影。 我心中骇然,令得我冷汗直冒,汗水甚至在不到半分钟,已顺着我的鼻 尖,一滴一滴,滴进了洗脸盆。 往这时候,我体验到了时造旨人发现在镜子中看不到自己的那种惊惶和 恐惧,这真是会令人发疯的事。 我任由冷汗一滴滴向下落着,没有胆子抬起头来。我心中千百遍地在 想:要是抬起头来,镜子中真的没有自己,那怎么办? 我曾劝过时造,就算在镜中看不到自己,那也只不过是一桩小事,对这个 人的生活完全不发生影响,现在我才知道,难怪时造不肯接受,原来那全是 旁观者的风凉话,等到自己有了亲身经历,才知道那些话是多么的空泛和不 切实际。 我应该怎么办?我应该怎么办?如果镜子中没有了我,我应该怎么办? 我心中慌乱之极,喉际也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些可怕的声音,引起了江楼 月的注意,他向浴室望过来,陡然发出了一一声惊呼:“你怎么啦?不舒服?” 我被他的叫声,惊得陡地震动了一下,在直起身子之前,转了一个身,不 敢面对镜子。 急转身的时候汗水飞洒。江楼月盯着我,神情骇然,不知说什么才好。 那一定是由于他自从认识我以来,从来也未曾见过我这样惊骇的缘故。 我望着他,仍然在冒汗,江楼月一连叫了几声“天”,才道:“怎么啦?你看 见什么啦?” 我喘着气:“我……没有看到什么,真的没看到——” 我的话才讲到一半,就陡然住了口,同时,又震动了一下。 因为这时,我回答江楼月的话,正是当日时造芳子在我的车旁,突然之间 现出惊骇欲绝的神情时,我问她看到了什么,她回答我的话一样! 江楼月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,这时,我已绝对可以肯定,时造芳子曾有一 刹间在镜中看不到她自己。 我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幸运呢?总不能一辈子背对着镜子。 我猛地一咬牙,转过身来,望向镜子,我又大吃了一惊,镜中有人在,可是 那个人是我么? 我看到的是一张死灰色的脸,布满了汗珠,面上的肌肉,不由自主,在作 可怖的扭曲和跳动,我连忙吸了一口气,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。那一下,虽 然令得汗水化了开来,使得我的视力,有短暂时间的模糊,但我却可以肯定, 镜子中反映出来的那个人是我,只不过因为极度的惊恐,所以才变成了这个 鬼样子。 刚才一刹那间,我以为自己看不到自己,可能只是一时的错觉。 我再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拉下毛巾来,在脸上抹着,神情也迅速恢复了 正常。 江楼月这时也来到了浴室的门口,大声问道:“你究竟在搞什么鬼?” 我并没有回答。事实上,这时我心跳得极其剧烈,想起刚才那不到两分 钟的时间内,我心中所感到的那种极度恐惧,真不能不佩服时造旨人,我只不 过以为看不到自己,已经这等模样,而时造旨人却是真正的看不到他自己,他 居然能承受下来,那证明他是极其坚强。 江楼月一声不响,只是跟着我打转,一直跟着我到了机场,进了禁区,看 来他希望我会改变主意。 和时造旨人有了接触,事件事已有了一定的梗概,那么怪异和那么不可 思议,再加上白素还在危境,受到日本全国警察的通辑,我怎能到美国去? 临上飞机,和梁若水通了一个电话,梁若水道:“我已经和芳子见了面,她 在见她的哥哥。不过有一件事,十分怪。” 我苦笑了一下,怪事似乎没有什么再可以增加的了。所以我间的时候, 语气也不是十分好奇:“什么事y 梁若水道:“时造提到的那些照片,你记得不记得?” “当然记得,他说在尾杉的家中,发现了一间密室,全是各种各样的仪器, 他拍了照,还没有来得及洗出来,就被迫离开了日本。” 梁若水道:“可是芳子说,当她去照相店,取回那些照片的时候,照相店的 人给她的却是一叠空白相纸。” 我呆了一呆:“什么意思?” 梁若水道:“时造根本什么都没有拍到,那些他所谓可以拿来作为证据的 相片,实际上是一片空白,根本没有他所说的密室、仪器。” 我声音苦涩:“是……他的照相机出了毛病?” 我思绪一片混乱,所以找了一个最简单的原因,梁若水闷哼一声,显出她 对时造的不满:“我看他的照相机没有毛病,他的脑子才有毛病。” 我只好道:“那么,你的意思是,白素他们取到手的,只是一叠空白的照 片?” 梁若水道:“恐怕是这样。” 我想了一想,才道:”那只好等我见到了白素再说。梁医生,请你照顾一下旨 人和芳子,张强的死,由某种力量造成。同样的事,可以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。” 梁若水在听了我的话之后,先是叹了一声,然后,声音之中,充满了无可 奈何:“是,我们都需要好好照顾自己。如果你说的某种力量存在,那么这个 力量,真正击中了人类最大的要害。” 在飞机上,我的思绪极乱,一直在胡思乱想,胡思乱想也有好处。突然之 间,模模糊糊捕捉到一点想法,充实起来。 梁若水说:“他的脑子有毛病!”这虽然是一句气话,但是也极可能是事 实。真是时造旨人的脑子有毛病,尾杉的住所中,根本没有什么密室,他却 “看”到了,而且,还”看”到了密室之中有许多仪器。他当时,自然也真的用摄 影机对准了他“看”到的东西拍摄。 人的脑子会产生幻象,使不存在的东西,在这个人的感觉上,认为存在 ——精神病院之中那个以为自己发现了新品种飞蛾的疯子,是最好的例证 ——可是照相机根本没有脑子,不会想,它只是一种简单、根据光学原理而制 成的机械。 对人的眼睛来说,有可以变成没有,没有可以变成有,有和没有,取决于 人脑部的活动。而对照相机来说,有就是有,没有就是没有,取决于事实。、 照相机比人的眼睛可靠得多,根本没有东西,它拍不出来。因为它只是 简单的机械,不像人的脑子那样复杂! 幻,可以由心生,但是绝不会由照相机的镜头生。人的脑子会把虚幻当 作真实,但是照相机却不会。一起到这一点,虽然我未曾叫出声,可是已经不 由自主,双手挥舞,兴奋莫名。 许多不可解释的事,都现出了光明。三个目击证人看到白素“行凶”,那 自然是他们的脑部活动发生了毛病。如果当时有一架电视摄影机,将所有的 过程全部拍摄下来,当时发生的情形,一定和那三个目击证人所“看”到的大 不相同。本来,对于“白素”行凶一事,虽然我绝对不相信,但是总不免有点嘀 咕和发毛,直到现在,我才完全释然,虽然要向法庭解释这一点还是十分困 难,但那不是主要的事。 我极其兴奋,我想,白素在看到了自时造住所中取到的照片一片空白,一 定也想到了这一点。 然而,我在兴奋之余,又不免不寒而栗,因为这样一来,我假设的有某种 力量,正在控制、干扰人脑部活动,可以肯定了。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! 我的脸色随着心情的转变而变换,一下红一下青,两个空中小姐可能以 为我在发病,商量了一下,其中一个走过来问:“先生,你是不是需要帮助?” 我没有回答,在我后身,已响起了一个声音:“他一点也不需要帮助,虽然 他才从神经病院出来。” 一听到那声音,我呆了一呆,那声音……对了,是来自维也纳的那位陈岛 博士。我听得他这样说我,不禁有点恼怒。我先向不知所措的空中小姐作了 一个手势,表示我真的不需要帮助,然后才冷冷地道:“陈博士,你好。” 陈岛就坐在我的后面,上机的时候,心事重重,所以未曾发现他。这个人 的神态十分骄做,我本来对他就没有什么好感,所以在叫了他一声之后,我又 道:“你不是给了二十四小时的限期,一定要把你疯子朋友带走的么?怎么又 到日本去?” 我的语气,自然并不怎么好听,而且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我也没有转过身 去。 陈岛在我的身后,发出了两下冷笑:“那是我的事,老实说,你们这些人, 才是疯子,我的朋友不是。”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古怪,在“你们这些人”之间,顿了一顿。那种说话的 方式,听来很令人反感,我立时道:“是么?和你的朋友同一类型,恭喜恭喜。” 我绕着弯,在骂他也是疯子,他显然也听出来了,是以至少闷了半分钟, 说不出话来,我又“哈哈”笑了一下。我话声才止,他已坐到身边的空位来了。 我转头向他看去,看到他的神情,十分冷峻,有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傲岸。这种 神情,使人看来像是他自己极了不起。 我一看他准备开口,连忙把话抢在前头:“陈博士,我看你还是多去研究 毛虫,少理会人的事情,比较好些。” 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蛾类研究所的主持人,所以才故意用轻视的语气, 叫他去研究毛虫,这两句话,对他来说,可以说相当侮辱,准备他听了之后,立 时勃然大怒。 谁知道,他先是一怔,随即哈哈大笑,他的笑声,表示他真的感到事情有 可笑之处,并不是在做作。 我呆了一呆,不知道我的话有什么好笑。他的笑声引得机舱中所有的人 都向他望了过来。连一个正在上楼的空中小姐,也忍不住回过来来望他。 陈岛笑了足有一分钟,才停了下来,我瞪着他,他在大笑之后,还有点忍 不住,依然满面笑容。他吸了一口气:“你以为人很高级,毛虫很低级?” 我闷哼了一声:“有什么不对?” 陈岛向后躺了躺,样子十分优闲:“当然不对,毛虫会变成蛾,而蛾互通消 息的本事,就比人高。” 九、人类历史上早已发生过的事 关于有几种飞蛾,可以在远距离互通信息,我当然也知道,陈岛想用这一 点来证明蛾比人高级,那还难不倒我。 我冷冷地道:“那只不过是昆虫的一项本能,不能证明昆虫是高级生物。” 陈岛忽然叹了一口气:“你这个人倒很趣。” 我有点啼笑皆非:“任何人,在把自己和蛾作比较的时候,都不会认为自 己比蛾低级。” 陈岛现出了一个看来很神秘的笑容:“所以,这才是人的悲哀,要是人肯 承认自己不如蛾,那倒好了。你可知道,蛾在远距离传递信息时,由它生物体 所发出来的微波,何等精妙?” 我感到话题变得很乏味,没有兴趣再说下去,所以很冷淡地道:“不知 道。” 陈岛却还在说下去:“这种微波,我已经捕捉到了,可是它属于什么性质, 我还不知道。不过,所有由生物体的活动所发出来的能量波,基本上都大同 小异,人脑活动,也能产生同样的能量,可是,你能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吗?” 他忽然把话题转到人脑活动,那不禁令我怔了一怔,我也正在思考这个 问题,他是这方面的专家,或者可以给我一定的启发。 所以,我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,摇着头:“当然不知道。有可能知道吗?” 陈岛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:“有可能,理论上来说,可能。” 我对他的回答表示不满:“理论上。” 陈岛立时道:“理论上可以成立的事,就可以通过研究来逐步变成事实!” 我斜眼着他:“你的理论是什么?” 陈岛并没有立即回答,想了一想才道:“人脑的活动,会产生一种讯息 ——事实上,任何生物的活动,都会产生各种不同的讯息,甚至一片树叶在舒 展,也会有讯息。” 我扬了扬眉,没有反驳。 陈岛又道:“这种由人脑活动产生的讯息,有一些科学家称之为脑电流 波,其实这很不正常——” 我反驳道:“为什么?仪器可以记录下脑部活动所产生的生物电各种波 形,那叫脑电图。” 陈岛用一种十分不屑的眼光望着我:“你能根据脑电图,测知这个人在想 什么吗?” 我张大了口,说不出话来。陈岛摇着头:“生物电是一回事,能够表示思 想的讯息,又是另一回事。任何讯息都可以在特定的仪器上显示出波形来, 可是讯息是千变万化!” 他越说越专门了,我道:“还是再说你的理论。” 陈岛道:“第一,肯定了人脑的活动,有产生信息的功能,那么,只要这种